中国魏晋南北朝给人的第一个印象就是乱,政权更迭频繁,但是流水的皇帝、铁打的世族。由于魏晋时期施行察举制,所以,权力大部分都掌握在贵族手里,长期以来就形成了门阀制度,因此,魏晋时期的艺术,也基本上是为贵族服务的。所以那个时候人们的审美,也是以贵族作为标准的。
南朝时期,临川王刘义庆组织一批文人编写了一本书,叫《世说新语》,其内容主要是记载东汉后期到魏晋间一些名士的言行与轶事,描述魏晋名士的种种活动如清谈、品题,种种性格特征如栖逸、任诞、简傲,种种人生追求,以及种种嗜好。纵观全书,可以得到魏晋时期几代士人的群像,通过这些人物形象,可以进而了解那个时代上层社会的风尚。
那么这本书就记载了一个长得好看的人,叫卫阶,《世说新语·容止》中说:“卫从豫章至下都,人久闻其名,观者如堵墙。先有羸疾,体不堪劳,遂成病而死。时人谓‘看杀卫(王介)’。”因为他长得太好看了,围观的人水泄不通,把他累死了。这其实就反映了魏晋人很大的一个喜好,那就是品藻人物。
这看来起来没有什么大不了。但是魏晋的人将这个事业进行到了极致。实际上我们想一想,对一个人物的品评,你永远不可能只关注他的外貌,你还要看他各个方面的修养、行为,这些修养和行为无意之中就促进了人们对文学、艺术欣赏和评论标准的思考,这样一来,文艺理论就产生了。所以,魏晋时期的中国文艺诞生了理论,开始出现一大批文学、艺术理论家。东晋时候顾恺之写了《画云台山记》、《论画》、《魏晋胜流画赞》等理论文章,南朝的刘勰更是写了《文心雕龙》这部中国文艺理论史上的不朽之作,作为文艺理论创始期,魏晋的文学理论、艺术理论蓬勃发展。
刘勰在《文心雕龙》里面写了评论文学作品最为重要的六个标准,他把这六个标准位为六观,即:
一观位体,二观置辞,三观通变,四观奇正,五观事义,六观宫商。
这一做法直接开创了理论批评标准的先河,所以后来等到谢赫写《画品》的时候,直接就搞了一个六观的翻版,他称这个为“六法”,所以到现在很多人还说谢赫的六法是抄袭《文心雕龙》的六观。我们今天就来谈一谈关于谢赫六法的问题。
南齐谢赫在《古画品录》中提出的“六法"分别是:气韵生动 、骨法用笔、应物象形、随类赋彩、经营位置、传移模写。自古到今,无论是画家还是理论家,每每提起它无不感到骄傲和自豪。长期以来,“六法论”对我国书法、绘画及书画理论的发展有着重大的意义,是我们学习绘画不可或缺的理论指导。北宋郭若虚《图画见闻志》云:“六法精论,万古不移。”《 四库全书总目提要》亦云: 所言六法,画家宗之,至今千载不易也。”由此可见,六法在中国艺术理论中的价值。
但是关于六法的具体内容应该如何理解,长久以来,人们争论不休。特别是20世纪80年代以来,钱钟书《管锥篇对六法的“二、二”字断句,引起了人们很大的争论。对“六法”的断句和原义考证问题,立即引起学术界讨论之热潮。众多专家学者对“六法” 原义和相关问题提出新说,赋予了一些较具时代特征的新内涵。但是,就谢赫所言之“六法 ”究竟作何解?童书业曾言:“ 所谓‘六法’ 照字面上解释,本很明了,用不着深求。但无论什么原来很平淡的东西,一经后人解释,便越说越玄妙,几乎令今人不可理解了。我们知道要解释某人的议论,最好是从本人著述里去寻证据,所谓‘以经解经,可以难一切传记“。因此,本文对“六法”原义的考究,以《画品》为基础,才能得到一个完整准确的结论。
对“六法”原文的内容及标点断句,历来存有差异。唐代张彦远在《历代名画记》中写道:“谢赫云:画有六法,一曰气韵生动,二曰骨法用笔,三曰应物象形,四曰随类赋彩,五曰经营位置,六曰传模移写。”此为张彦远介绍“六法”内容,所以“曰”字应是张氏所加。
另一种著录形式,将“曰”字去掉,但断句方法不同,即:“六法者何? 一气韵,生动是也;二骨法,用笔是也;三应物,象形是也;四随类,赋彩是也;五经营,位置是也,六传移,模写是也。”
这种断句方法有点牵强,比如“骨法,用笔是也”,就不如“用笔,骨法是也”说得通;同样,“应物,象形是也”应改为“象形,应物是也”。“随类,赋彩是也”应该为“赋彩,随类是也"。因此,这种断句,显然不合理,且“六传移,模写是也”也讲不通。
“六法”断句方式,各有其合理性,但是无论怎样断句,似乎并不影响“六法”的内在结构及其所代表的意义。我们在这里按照传统的主流观点,对六法进行一一剖析。
所谓气韵,出自魏晋品评人物的用词,比如“风韵道迈”、“风气韵度”等,指人物从表情显示出的精神面貌、气质、情味和韵致。古文中曾出现过类似概念的,是用来衡量作品中所表现人物的形象,然后才慢慢扩展到评论人物画之外的其他作品,这一点我们前面已经有所涉及。
气在道家思想里是个很重要的观念。关于“气”之理论,源于先秦两汉时代流行的“气本原”说。《管子》探寻宇宙万物的本源,运用了“气”这一概念,认为“凡物之精,比则为生,下生五谷,上为列星。流于天地之间,谓之鬼神。藏于胸中,谓之圣人。是故名气”,指明了万物乃精气相合而生。由此看出,人的精神力量与宇宙神灵是相通的,它们具有共同的“质”,即所谓“气”。《管子》又进-步解释人的生命:“天出其精,地出其形”,认为人的生命是“精气”与“形”的结合,而“精气”又通于“神”,“形”“神”就这样被提出来了。
道家普遍认为字宙的根本为道。所谓“宇宙生元气”,实则分为二,阳气与阴气,两者共同;组成天地万物,生命也不例外。气作为“生之充”,是生命之本。《淮南子》说的“道”,一则通向宇宙之本一-道, 一则通向生命。“气”既是道的形态,又是生命的形态。谢赫所讲的“气韵生动”,这“气”乃生命之气,但通向道。“可见用“气韵”品评人物,至少是在晋代就已经出现了。
气韵生动的精神实质是对人物创作过程“形神”关系具体生动的解释。谢赫之后,骨法成为历代评画的重要标准,这是传统绘画所特有的材料工具和民族风格所必然产生的相应的美学原则,而它反过来又促进了绘画民族风格的完美发展。如果我们把气韵生动理解为“神”,那么也就可以简单地把骨法用笔理解为“形”了,因此,气韵生动和骨法用笔又有着密不可分的内在联系。
谢赫六法的第二点,是应物象形。“物” 是指客观对象而言,物所寄托的和其外在表现是“形”,应物象形就是从形的方面入手,从而达到真实的境地,要求画家要真实地表现物象的形体结构。谢赫之前的画家对这一点也是非常重视的,顾恺之的所谓“一点一画,皆象与成”、“一毫小失,神气与之俱变”的实质都是强调应物象形的。谢赫能总结“应物象形”为一法,是他对前人画论的继承和发展。他的“应物象形”的言论“人马分数,毫風不失”,即对于对象的真实性的摄取,其辨别事物的精妙,也达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
“骨法用笔” 或“骨法,用笔是也”,通过用笔来捉取人物的骨相法则(刻画容貌),借指人内在性格的刚直、果断及所画人物的骨相所体现出的身份气质,进而揭示他的风神韵度。谢赫关于“骨法”方面,有“观其风骨,名岂虚成”、“用笔骨梗,甚有师法”等用语。这与南北朝时期盛行品评人物的用语完全相同。“骨法”即“表候”,这是古代相术上的用语,后来成为人们观察人物身份和特征的语言。谢赫使用“骨法用笔”则已转向骨力、力量美即用笔的艺术表现了,要求通过用笔来表现出人物的特性。通过外在形体的描写表现其内在世界。
随类赋彩是解决色彩的问题。这里所指出的“类”字,是指区别不同的具体对象,按照不同的具体对象的要求而给以色彩的表现,这就是“随类赋彩”。任何客观对象都是以其自身特有的形体和色彩存在于客观世界中,所以描绘社会生活或描绘自然景物,既要按照不同的对象塑造他们的形象,又要按照不同的对象表现他们的色彩。同应物象形一样,忠实于客观对象的随类赋彩,不等于说只能如实地涂色。谢赫这一时期的画风是以“细密精致而臻丽”为特色的。“随类赋彩” 是谢赫从前人和当时的绘画实践中总结出来的,也是中国绘画艺术表现技巧的一个重要方面。
经营位置就是指我们现在的结构和构图而言。顾恺之在论构图问题时,提出过“临件妙裁”。纳入画面上的形象须经过巧妙的裁夺,不是见什么画什么。而谢赫提出的经营位置与他当时的绘画实践是密切相关的。从汉代起,到谢赫的时代,有教育意义的历史故事画始终是一一个重要题材。在创作之前,要求画家先经过构思,确定环境如何安排人物与环境,人物与人物的关系等如何处理。看看画面上整体结构布局是否合适,是否疏密得体,轻重适宜,大小合度,远近得法,这是需要一番苦心“经营”的。既要根据自然的客观实际,又不能自然主义地照抄照搬,必须从内容出发,根据主题思想要求,有重点,有省略,有疏密,有主有从,合乎规律地进行构图才得其体。
“传移模写”是指绘画创作时的两个方面的要求:一是对绘画技法的传承;二是要自开户牖,勇创新意。就是要有创新意识,要有自己的真情实感,不能完全照搬;同时要向自然学习,向生活学习,使绘画创作来于自然高于自然,来于生活而高于生活。
历代对六法的赞誉不绝如缕,但是我们同时也应该看到,谢赫虽然整篇在谈论评价艺术的标准,但是他就作品而谈作品,忽略了创作艺术作品的艺术家,他们自身的思想倾向上,没有关于思想倾向性的论述。除此之外,他的六法没有阐明笔墨技巧在六法中的重要性,忽略了墨色浓淡在山水人物画上的重要程度。
但是谢赫的六法将魏晋时期人物画的技法和理论做了有益的整理工作,在开启后代艺术理论研究方面有重要贡献。虽然“六法”之间的正确的科学的逻辑的关系没有完全明确起来,然而由于反映了绘画艺术发展的一定阶段上完整的认识,而此认识既肯定了根据对象造型的必要性,也提出了理解对象内在性质的重要性,同时也指出笔墨是表现对象的手段。
《古画品录》的大部分文字是谢赫评论曹不兴以及他同时代的二十七个画家的作品。他在评论中,把画家分成六品,即六个等级。这一方面也是当时对人品评所采用的方法。对人的评论以精神气质、风度为标准。所以这一分别等第的方法,和“气韵生动”的概念,都和当时评论人的风气有关系的。除画品以外,当时还有《诗品》、《棋品》等,都是借用了评论人物分别等第的方法,这些可以看作是谢赫六法的余波,直到现在,这些理论对我们当今的文艺创作仍然有不可低估的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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